【温暖乡情】老石磨
一座石磨宛如一座丰碑,记录着一个家庭的兴衰没落,记录着生活的点滴。它不卑不亢,风风雨雨的陪伴着主人的欢声笑语,碾碎五谷杂粮,碾碎全家的柴米油盐,碾碎我童年金色的梦。它北靠窗台,东邻围墙,跨过磨道约一米的地方有棵枣树,父亲通常会把拉磨的驴子拴在那颗树上歇脚、吃料草。
我生在农村,幼年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,远比不上现在的孩子。过年,当然是童年里最开心的时刻。我祈盼着过年,然后就可以吃到拴在“摇钱树”上的花花绿绿的小玩意。母亲通常在除夕夜挑选出家中最好的花生、核桃、板栗、红枣、柿饼、糖果等,最后还要在“摇钱树”的枝丫上点缀几枚铜钱。竹杆要新鲜的,是父亲当天下午去河底自家竹园砍来的,带着新鲜的竹叶。在孩子的眼里那些小玩意,都是我们的小伙伴,早已望眼欲穿了。“摇钱树”做好了,被放进磨眼里。母亲指着它说那是给老天爷的供品,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动。我看那些小礼物嘴巴都合不上,呆呆的在一旁心想:风刮得大一点,飘落一粒该多好啊!刚一伸手就被母亲拍了回去,你这孩子“鸡叫等不到天亮”。这是规矩。等明早,正月初一放过鞭炮,给老天爷烧过纸钱,磕过头,把财神爷请到咱家后,才能吃!我好奇,什么是“老天爷”、“财神爷”,母亲没耐心回答我幼稚的追问,忙着去做年夜饭了。
母亲还说“财神爷”喜勤不喜懒,看过年当天谁家的鞭炮最响亮,谁家先点燃鞭炮就先去谁家“撒财”。母亲用朴实的话语编织着家庭的希望,祈福纳祥,祈求来年五谷丰登。童年的梦就在这一米见方的磨盘上演绎着,发酵着。
石磨的功劳可不小,父亲说那口石磨是我老爷爷留下来的。噢,那可有些年月了,为咱家出尽了气力。石磨是用来磨粗粮、细粮的。我记得玉米、薯干是粗粮,唯一的细粮是小麦。全家四口人,生产队按人头分,每人五斤,全家总共分了二十斤小麦。小麦是家里唯一的细粮,指望过年包顿饺子。平时的面食就是我的“点心”,或者期盼亲朋好友来访沾沾光。我清楚的记得,家里的主食是地瓜面烙的煎饼,每次烙煎饼,母亲总先给我吃“小灶”,烙几张小麦煎饼。看到母亲推完石磨坐在鏊子旁,坐就是一晌午。有时看到炊烟呛的母亲流泪,我用稚嫩的小手擦拭着汗珠和炊烟肆虐留下的泪。
烙煎饼是件挺麻烦的活计,小麦糊在磨碎前要先进行簸、选、播、淘,然后精挑细选再泡一宿。天不亮母亲就起床推磨,一层层的麦糊从上下磨盘的缝隙慢慢的溢出,层层叠叠的宛如云翳,顺着磨台的围堰一点点流淌到早已备好了的水桶里。母亲用赤板熟练地在鏊子上来回滚动,不多会一张热气腾腾、香酥酥,带着新麦香的煎饼就做好了。嚼在嘴里香如甘饴,卷上一棵大葱、甜面酱、蒜蓉或者虾皮,越嚼越香。还有一次我看见邻居孩子吃着麦煎饼卷的是芝麻盐,那香味浓烈不时勾引着我的馋虫。回家讹母亲说我也要吃。可是家里,根本就没种芝麻,母亲舔着笑脸去邻居家讨到一小汤勺的芝麻盐。想起儿时令人啼笑皆非的懵懂,难掩愧疚。
童年,那条修长弯曲的磨道成了我和小伙伴的乐园。弹琉璃、踢瓦片、捉迷藏、摸枣树是最开心的。玩得开心时,我会爬上磨台,母亲严厉的批评“你这孩子,要上天啊”!在我幼稚的心中,爬上磨盘就意味着登上天。这个秘密一直到后来长大才恍然大悟,是母亲说的气话。爬上磨盘是对石磨的最大不敬。母亲眼里,石磨和自家的生活、衣食惜惜相连,所以不容亵渎,要爱怜。我做梦一般想探究通天的路,听故事的时候就想着天宫里的美景,吃啥有啥,要啥有啥,可以满足自己的小小心愿。当然能顿顿吃细粮最好了!
机会来了,我趁父母亲下地劳动的间隙,我独自一个人在家,被母亲锁家里。我偷偷攀爬上磨盘,想放飞儿时的梦。我翘首远眺,除了村外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,少有的行人,闲散的、溜溜达达的野狗在撕咬他们的猎物,还有几缕炊烟,并没有什么奇特……
这石磨啊,还有一个神奇的秘密,就是奶奶给喊魂。小时候,自己身体嬴弱,三天两头感冒、发烧。奶奶忙着找一个“老巫婆”号脉搏。巫婆神情严肃说“吓着了,吓掉魂了”。人的魂灵是无形的,是第二生命。奶奶按照那位所谓“大仙”在一个夏日的正午,让我手持一竹棍,上面挑上我的小衣褂,站在磨盘上;奶奶叫我的乳名“红日”,来了吗?我答,来了!奶奶连叫三次,我答应三次。因为调皮,我听着奶奶的唠叨,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。我哪里丢魂了,根本就没事;其实我呢,就是想吃“细粮”,对薯干面的烙煎饼难以下咽,做梦都想吃“细粮”!奶奶说“乖,听话,不可在上面胡言乱语,那是对老天爷不敬”。末了,让我在地上尿尿,最后将一半碗茶水喝掉,奶奶说喝了吧,你的魂就在水里;没有道理的封建糟粕一直在当地盛行。在我幼小的心灵中,逃离穷山村,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。
改革的春风春雨沐浴着我家们的农家小院。土地承包后,我家分得十二亩田地。那年大丰收,父亲响应国家号召,积极缴纳公粮。父亲还受到公社的大力表彰呢!奖状写着,“发家致富,不忘国家”。公社里奖励了一辆“金鹿”自行车。的确,那年我们家顺风顺水,老天爷呼风唤雨,风调雨顺。父母亲也勤快,把十二亩田地侍弄的有条理,起早摸黑的,秋天收入三千斤花生米,五大瓷缸小麦估计足有一千余斤。我家是出了名的“冒尖户”、“万元户”。
父亲高兴,特意给母亲买了一台缝纫机,给我买了望远镜。我用它洞察小村外的风景,看远处,看星星,看天空,看我的童年夙愿。
如今的石磨,年头至年末还都闲置起来。母亲早已不再备受生活的煎熬,不用推磨,烙煎饼了。我每次回家,就想起母亲的烙煎饼,想起那连天的石磨,听说家乡的盘山路就是用数以万计废弃的磨盘铺就的,煞是风景。